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

终于看完了，终于。没有想到过程竟然如此惆怅，我甚至质问自己，为什么要让这样一出残酷的美景，每天夜晚都进入我的生活，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关上门，让忧伤一直泊到黎明。电视剧的名字就透射出深深的迷离和压抑，然而同剧情和画面相比，“无处安放”竟已是轻描淡写的归置，青春自有它的流淌方式，只是我们彼此遍寻不着，更把玩不住…… 　　

 　　
柔弱的女孩，肌肤洁白，一袭素衣，当然她的小屋也是白色的，里面有很大的毛绒玩具，有十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瓶，有盛开和含苞的百合花，还有占据整面墙壁的 微笑。女孩时常只穿一件白色衬衣，光着雪白的腿和脚丫在客厅中来回穿梭，她的眼神单纯，目光清澈，天真地看待她所际遇的一切，笑容是理所应当的，在她明 白哀伤这回事以前。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，女孩的发梢绽放出洁净的波纹，光晕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缓缓挪动，直到电话轻柔地响起。 你见过比这更美好的事物吗？ 我想我没有。然而一切的美好，总是残缺的，有的先天残缺，有的日久消蚀终至残缺，青春骤然离去的那一刻，美好无处安放，残缺因此不再扎眼，于是我们也便漠然接受，这便是大多数人的青春吧。周蒙单纯地恋爱着，单纯地落泪着，单纯地依赖着父亲、依赖着李然，她说西藏太远了她要留在江城，她说江城回不去了她 要留在靠山屯。至始至终，她都自说自话倔强的柔弱着，绝无改变。诗人说周蒙不是漂亮，而是美好。他忘记说，她是美好的，但也是残缺的。

 　　 　　
寻常的男孩，总是在干净的白T恤外套一件衬衣，终日与镜头为伍。宿舍就是办公桌边的小床，里面只有简易的家具，还有一间挂满照片的暗房。然而这个寻常的男 孩可以轻易地引起女孩的欣赏和挚爱。他学生时代的老师，偶然邂逅的大学女生，有备而来的离奇少女。要命的并不是他淡定从容的温和气质，也不是他那些聪明女 孩一眼可窥的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犀利和不羁，一切宿命的根源只是因为他不会拒绝。其实这是所有男人的通病，他们往往不是不会，而是不忍，当然不忍是面上话，换个词叫做不舍。别无二致。美好的画面缓缓流逝，所剩无多的青春就此无处安置。罗惠离开了李然；李然离开了刘漪并接近了周蒙；戴妍离开了葛俊，随后葛俊离开了她；周蒙离开了父亲，从 此离开了纯白；李然离开了爱恋，岁月甚至让他离开了回忆；杜晓彬离开了丈夫和女儿；周蒙则离开了最后的清澈和骄傲…… 所有的故事，就这么静静流淌，周而复始，“离开”的同义词其实是“开始”。笼罩在电视画面上的葱郁止死不变，我安静地旁观，却已经透不过气来，这种压抑从 头至尾，似乎在掏空我的灵魂。 单纯的爱恋只会有一次，因为一次所以美好至斯。那时候一碗方便面便是两个人的所有，那时候丢失的戒指也能找寻回来，那时候挽着手在食堂吃一次饭即刻宣告了永恒。可是，可是还有可是。可是那时候的爱恋也是骄纵任性，不是包容隽永；那时候的亲吻相拥也是吸引怜惜，不是生养抚育；那时候的肆意追逐也是张狂讫语，不是柴米油盐；那时候的爱恋只是爱恋，不是生活。 　　 　　

每个人都在说，李然为什么选择了杜晓彬，而不是周蒙。换作是你，你又会选择谁？其实，结局早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。李然从西藏归来，他本想向蒙蒙求婚，随后 似乎纯粹地因为杜晓彬怀孕的消息而痛苦作罢。然而我想不是的，他的举动或许更多是给自己看吧，命运在这个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儿，下一个弯儿还是会来。相比杜晓彬，蒙蒙并不适合李然，她不够独立，她过于依赖，她的单纯和骄傲让男人无法享有安全感。当一个女孩的“纯洁”成了某种约束和负担，结局也便无可辩驳地注定了。 男人的自尊置于哪个位置？尽管男人们大抵不愿承认，但自尊在多数时候总要高过爱人的地位。有的他为了她而死去，这并不是他放弃了自尊，而是强硬地掠夺回最后的自尊。所以李然面对蒙蒙转身离去，我想这是必然的吧。当然，蒙蒙不可能永远是那个单纯无邪骄傲的白衣女孩，所以她总会有一天找到属于她的男孩，只是那时候的她，漂亮依旧，却恍惚，不再美好。我想这也是必然的吧。 　　 　　

罗惠说：“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只有变数没有常数。就好比今天我在这给你们讲课，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，这个概率接近于零，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一个偶然。所 以，我想我们大家都应该珍惜这个偶然。” 李然的独特在于他确实珍惜每一个偶然，然后再把它们丢弃。等到他成长成熟，学会坚守，偶然已经不多，必然的窠臼罩在顶门，辗转反侧欲罢不能。年轻的李然并不明白他爱的究竟是谁，罗慧、刘漪、周蒙或者是杜晓彬。他保留了一枚发卡许多年；他在梦里低喃蒙蒙的名字；他微笑而坚定地娶了杜晓彬……他从不知道自己应该爱谁，等到他终于知道时，爱人已经尽数散去。《青春》让我压抑的根源在于，这个故事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一个真 理：美好的拥有只能是过去式，当我意识到美好，那是因为我现在必然已不再美好。过于残酷。朋友说，这部剧集让一句话成为流行：在任何一份爱情中，我们总是先把自己丢了，然后再把爱情丢了。大概真的是这样吧。所以我更欣赏戴妍的爱情。不似蒙蒙那 般脆弱，也不似杜晓彬那般不可理喻，三个倔强的女孩，真正没有丢掉自己的唯有戴妍。 可是她照样爱得炙热。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给了葛俊，独自一人打掉了腹中的胎儿，葛俊的姥姥叫她“大燕”，她笑得无比灿烂，面对同居的请求，她毫不犹豫地拒 绝…… 还有刘漪，那个在雨中歇斯底里嘶吼的女子，倔强地要求小宗帮助素不相识的杜晓彬，一杯一杯地咽下苦酒，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说，我祝你俩幸福。

 　　 　　
戴妍曾和蒙蒙争吵，一个人的一生究竟可以爱几次。蒙蒙说只有一次，戴妍说李然爱过刘漪，现在爱她，将来还会爱上别人。 可是她们毕竟都错了。李然、周蒙、葛俊、戴妍，还有杜晓彬、刘漪，还有罗惠，还有小宗老师、周离、周校长，他们都是一样的。在我们漫长的生命中，每个人都会爱上一些人，有时愉悦狂欢，有时痛苦凄迷，但真正的最爱唯有一次，也许是第一次，也许是最后一次，也许永远不会来，你不知道。戴妍的最爱留给了木纳的葛俊，蒙蒙自不必说，李然对于罗惠，对于杜晓彬，那都是爱，甚至刘漪，他也是或多或少地爱过的，只不过那个唯一，他在24岁的一个普通的夜晚，就已经在小宗老师的聚会上，彻底地掏挖出来，再也收覆不回。那个最不适合他的女孩，偏偏获取了他最炽热的爱恋。青春真是张狂，或者，青春本身就是歇斯底里的执拗。李然收获了女儿，他倚靠在树边抽烟，他说，李然小爸爸，再也回不去了，然后他哭了起来。在很久很久以前，李然第一次在蒙蒙面前抽烟，蒙蒙说，抽烟不好，但是没有阻止他。现在，缭绕的不是思念，而是祭奠。蒙蒙曾经昂着清澈的眼睛，认真地轻轻诉说，谢谢你，李然小爸爸。那刻她白衣飞舞。后来，蒙蒙奋力地蹬着脚踏车，回头间张皇摔倒在李然身侧，她没有想起小爸爸，她只说，回不去了，我喜欢这儿。此刻她身形臃肿。爱情就此完结。画面中，那个背影，年轻的生命，蓦然沉痛了起来，可那终究还是年轻的生命啊，拼命绽放。是的，李然和周蒙的爱情就此完结。 　　

其实所有的爱情，都是以完结告终的。有情人终成眷属，他们的爱情也在渐渐模糊的亲情和相敬如宾间，步入尾声，比如小宗老师和他的妻子。两个人从相拥到别离，即便继续爱惜、依恋、依赖，他们之间单纯的爱情，毕竟完结了。比如周蒙和李然，深爱彼此，却在骤然间生死别离，她必然会怀念着他一生，然而属于她的爱情，除了记忆，全都灰飞烟灭。比如戴妍和葛俊，残酷吗？我想不，爱情因为并不持久而美好，这才是爱情的真谛。 　　 　　

在靠山屯，金色的日光撒下来，香樟树也染成了金黄，蒙蒙低着头，轻轻地扬起嘴角：“我好看吗？”微风拂过脸庞，短发下的眼睛依旧清澈，她避开了李然的脸，把头轻轻地放到他的肩头。这是她的最后一次相拥。我在那个瞬间所能想到的，只是美好。可是我没有想到的，当时没有，现在也没有：美好的，往往只能是凄然的。蒙蒙在村口的河边望着被溪水冲走的摄影集，轻描淡写地诉说她的过去。那个人叫我跟他一起去西藏，我没去，我们就分手了，他跟别人结婚了，我的爸爸也去世了。她没有哭，从此不会哭。因为没有去西藏，所以我们分手了吗？蒙蒙知道，其实不是。爱情是不会输给距离的，也不是时间。爱情只会输给内心，当那段不持久的美好终结了，爱情也便输了，至于不持久的短长，只是取决于我们的内心。 　　 　　

和《青春》一起，2007年开始，一些老册子开始流行，出版社的朋友说，新人签得越来越少，因为都忙着再版去了。我重新翻开《未央歌》的封面时，才骤然发现，离开校园竟然已经是这么久远的往事。开始舍不得，然而我只能旁观，却无处涉足。于是我知道，张狂的青春是没有错的，青春不害怕无处安放，从未经历才是真正无处安放的遗憾。我们都是一样的，面对躲不开的凄楚时，痛彻心扉的疼，然后独自隐忍着哭泣，从此悄悄离开青春，漠然长大。

最后一段小诗，送给我们的，那堆无处安放的青春。 　　

真的有来世吗？
那么
我愿做
一只懂得飞翔 不懂爱情的小鸟
一朵瞬间开放 无声消融的雪花
甚至
窗前的一角蓝天
掀乱书页的风
落进你手心里的 一滴小雨

假如还有来世 　　
我想接着做 　
一张你没有靠够的胸膛 　　
一扇为你开放的窗 　
一朵骤然颓逝 但芳香停歇的百合花 　　
或者 　　
只做一缕阳光 　　
静静溜过你的指尖 　　
把那光晕聚散 　　
刻在无名的青春上

【补记】

很久以后，周蒙无力地看着被河水冲走的李然影集：“他让我去西藏，我没去。我们就分手了。他跟别人结婚了。”晶莹的眸子慢慢湿润，泪珠最终忍住没滚下来。纯真炙热疯狂的爱情就这样随风而逝，理由平淡到不可思议——爱情输给了距离。
　　
“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边只有变数没有常数。就好比今天我在这给你们讲课。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，因为里边充满了太多的变数，这个概率接近于零，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一个偶然。所以，我想我们大家都应该珍惜这个偶然。”——罗惠
　　
话音和目光同时落在李然的肩上，带着强烈的心理暗示。罗惠不愧为量子力学的教授，充分把握“变数”，跟李然发生了关系。她挽着李然的手臂行走在校园，引 起的轰动跟她的温婉外形形成强烈反差。罗惠温柔决绝，不告而别。留下一枚发卡，算是温存的纪念，而“变数思维”却影响了李然的一生。
　　
“那是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与错误的人发生的错误的故事。那时的我多么幼稚，以为得到了一个拥抱就拥有了一切。却不曾想过，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与伤害。她 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，独自承担了所有。留下的，是我无尽的悔恨。如果可以重来，我一定选择单纯的听她讲课。可是我知道，悔恨就是悔恨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 如果。”——李然
　　
罗惠的戏分不足20分钟，却是“变数”的源头，她的影响是致命的。我认为李然最后选择杜晓彬，就是因此而产生的自我救赎。影片的关键转折点在李然的那次 “出轨”，事后，李然给了杜晓彬两千块钱，表达自己要跟周蒙结婚的决心。激情过后他极度歉疚，对周蒙是，对杜晓彬更甚，没什么比用钱侮辱一个爱你的女人更 残忍。李然离开西藏，回到周蒙的身边打算跟她求婚。如果不是听到杜晓彬怀孕的消息。于是，他选择了杜晓彬。这是个可以理解的选择。我看到他摔打着99朵鲜 红的玫瑰，满脸泪水没有任何解释就离开了周蒙。杜晓彬并没有怀孕。即使如此，李然还是要跟她结婚。我想，他放弃过她一次，绝不肯再放弃一次。如果杜晓彬象罗惠 那样离开他，他将痛不欲生。在西藏美丽的草原上，李然找到六神无主的杜晓彬，要跟她去结婚登记。杜晓彬焦急地问：“李然你爱过我吗？”“当然！”——这就是真相。
　　
我想，没哪个男人能拒绝杜晓彬吧。最后选择跟谁牵手，可以从传达室老大爷的态度上看出来。年轻的女大学生，有着清冷的美艳，可以不为什么就去卖淫，可以 随便写个中篇小说。她沉默隐忍，做饭收拾屋子编造凄惨的身世。她可以去西藏，可以把棉袄脱给他盖，而孤身半夜走十几里山路去搬救兵。她象晨露一样慢慢地沁 入你的心扉。我不能说喜欢这样的女子，只因为我也是女人，放不下自尊为爱人不顾一切。而李然，他的防线在杜晓彬的大哭中彻底崩溃。毕竟，为爱而爱是神，被 爱而爱是人吧。
　　
小宗说，周蒙是个没特点的女孩子。诗人评价她不能算漂亮，只能说美好。有关周蒙，几幅画面留给我难以磨灭的记忆：她坐在李然的单车前座，欢欢地笑着，吹着泡泡糖，散散的秀发拂着李然地脸，偶尔回头轻吻…… 她站立在粉红色开满小花的卧室里，白色的晨衣被阳光穿透，干净地搂着他：“李然小爸爸”。漫山遍野的金黄树叶为背景，她短短的头发，过时的棉袄，李然：“我还可以抱你一次吗？”她点点头，粲然一笑。然后说：“回不去了，我喜欢这儿。”
　　
周蒙是纯洁的代名词。她令每一个人想起初恋。她充分享受李然的爱情，陶醉于备受宠爱的感觉。她的爱是接受而非付出，绝不肯为对方而改变。远距离的爱情并没有让她成熟，李然的生活并不能让她感到兴趣，话题越来越少。除非有特别的运气，她的爱缺乏竞争力。
　　
李然的理想是去美丽的地方拍美丽的照片，第一站是云南。可惜，两个女人都未能相随，他最终是带着4岁的女儿完成这个愿望。杜晓彬的理想是跟李然一起过幸福的生活，她差点就成功了。周蒙的理想没有说过，遭逢变故偶然做了乡村教师只能让她心情祥和，是否安放了青春还很难讲。戴妍没有理想，原本打算考研，因为 葛俊去北京打工，过着拮据的日子，爱情倒是一帆风顺的。当她抱着骨灰盒的时候，青春象玻璃碎了一地。葛俊的理想是做音乐，结果却四处碰壁，当他想明白最大 的理想是跟戴妍，生命给他开了玩笑。
　　
小宗和戴妍说李然是王八蛋，因为他见异思迁，背信弃义，仿佛周蒙的灾难都是他造成的。我挺理解他的，周蒙并不适合做他的妻子，男人需要女人独立，更需要理解与关怀。如果周蒙去了西藏会怎样？周校长仍旧会死，周蒙的前卫教学还是会被开除，哥嫂还是会冷遇她。不同的仅仅是有人陪伴，也会让她继续不肯长大。
　　
听闻男人是由性而爱的。我不禁想：李然跟刘绮是有染的，罗惠更不用说，杜晓彬当然也是。如果刘绮跑来说有孕，罗惠回国寻爱，周蒙也给了他……他又会如何选择呢？
　　

我们长大的人都知道，这世上没有如果。前面每条岔道都通向一个地方，每个偶然将改变你的一生。不是每朵花都能结果，不是每段爱情都有姻缘，不是每次努力 都有成就，不是每个愿望都能实现。青春，就在一次次梦想破灭后逐渐消逝，我们逐渐可以承受甚至淡然。当清澈的眼眸蒙上阴霾，步子慢慢沉稳，我们不再做梦， 清楚地知道：其实，青春可以随处安放。
　　
2006年的电视剧，整24集。拍得很美，镜头柔和清晰。女孩子们皮肤白皙透明，西藏的景色十分秀丽。几个演员的表演都很出色，符合人物身份。佟大伟适合出演富含激情但无结果的恋人，分寸感很好。陈道明首次担任监制并出演周校长一角，戏分不足但功力深厚。

以下是一些剧照，纪念曾经年轻过的我们和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：